受歲數和視力所限,不可能一目數行,也不可能過目不忘。用了近一個月的時間,才讀完尹洪波先生新作長篇小說《嘉惠堂》。慢讀,細品,回味,自然就有了些心得。隨手記在紙片上,捋一下,就成了這個小札。 《嘉惠堂》寫的是明朝中后期發生在佛山的一個故事。我認為,是一部“大書”。 1 小說構思周全縝密,人物角色齊全,場景變換絢麗,節奏交替緊湊。 尤為突出的是故事性強。大故事套小故事,新故事迭舊故事,環環相扣,跌宕有致,引人入勝。 中國傳統小說的手法就是講故事。莫言獲諾貝爾獎的答謝演說就是講故事。這技巧在塑造、渲染、感化諸方面有特殊的功能,對中國讀者來說,尤勝西方的冗長描寫和抒情。 是佛山故事,又是中國故事;是歷史故事,又映照著當今。這是作者的強項。從長篇小說《大魁堂》到《保濟天下》《釉變》,再到諸多劇本,皆是如此。講古不論今,沒有價值,論今不講古,淺薄。魯迅有《故事新編》,其意義就在一個“新”字上。 《嘉惠堂》的新在于,故事是古典的,觀念是現代的,語言和節奏也是現代的。有時,像影視蒙太奇的快速切換,給人應接不暇的魔幻感覺,但這感覺是現代的。因此讀者在閱讀時,必會有合理的延展,在時空上作普世的推想,從而把古典溶解于當代的現實之中。 2 小說中對粵地的風物人事歷史典故介紹如數家珍,仿佛作者是個本土本鄉的老廣東。作為外鄉人,足見作者深入底層,案頭功夫了得。梅花香自苦寒來,誠然。 諸多讀者會在書中尋到與自己合拍的興趣點。舞者,會找出“文舞獅”和“武舞獅”的訣竅;工匠,會琢磨“抬桿子”“號炮”“堂杖”““金斗”的打造;習武人,會探究“倒式虎”“反推門”的格斗招數;音樂人,會去探訪“四大名琴”和“綠綺琴”的蹤影;老學究會考據“官妓”的設置和“鄉黨案”的來龍去脈,會考據“姑婆屋”“自梳女”“紅頭巾”“文武同修”的民間風情;戲迷們會把許多精彩場景看成折子戲,設想著若有《趁船》《鞭打阿妹》等出,多有戲味,就會像看《沙家浜》的“智斗”和《白蛇傳》的“斷橋”那樣有趣。 當然,讀者群中也肯定有美食者,他們寄興于“吃在廣州,廚在順德”,會尋找粵系菜譜。我的幾位老酒友會盼著品嘗“玉冰燒”,那浸泡著肥膘肉的老酒究竟是什么滋味? 恰巧,今年孫女考上了珠海的一所大學。前幾天,兒子去送她。兒子的同學在珠海工作,一天晚上,請他們吃“順德菜”,滿桌珍肴,視頻過來,過了一回眼福。 3 不同的價值取向就有不同的目光所及,會得出各自的心得。我偏重于嘉惠堂的構建和佛山義倉的運作。 先看義倉。宗旨是民有民管民用(古今中外,“三民”或“四民”,多。佛山義倉的這個好像最早)。民管之上,尚有官管。官民互管,互相鉗制。 有一段義倉搬遷的爭論很精彩。全由民管,不安全,無力對付暴民;全由官管,若有情弊,誰來管官?屈原式的天問,耐人尋味。 社會監督既是雙向的,又是閉合的。只要出現缺口,就會形成災難,任何人都不能不受監督,都處在監督和被監督之中。封建皇權專制是有缺口的,中國皇帝有“罪己詔”,就是想彌補這個缺口,做個樣子,給百姓看看。至少在形式上如此。 再說嘉惠堂。嘉惠堂是個民間自治機構,比中國傳統社會的鄉紳治理和家族自控,提高了一大步,閃耀著古雅典民主共和的微光。 領導層——總值事、值事、鋪首,層層選舉。有任期,須換屆。值事們無報酬,作無償服務。 職責——救災,濟貧,養老,助學等。 規則——大事議,議不定,公決;小事守“成法”(即規章制度)。人治已經相當淡化。 甚至有自衛力量——鄉勇。 甚至有權威的信仰——北帝。 原來,嘉惠堂就是一個自治政府,南??h令只是一個“舉辦單位”而已,無權干涉它的日常政事。佛山為什么在那個時代,那個時期,形成很明顯的工業化城市、商業化城市特征,細推物理,于此當有很大的關系。 令人遺憾的是,此種政治構架,在那樣的“水域”中,只能是小荷僅露尖尖角,幼嫩,脆弱。因為效忠于皇朝集權,無提高的能力和條件。 小說興趣盎然地講述了嘉惠堂,懷念她當年的風貌,遙望她遠去的身影,帶著惋惜和慨嘆的深情。掩卷回想,也許那個“冼公洞”的出現正是作者這片深情的寄托。 4 冼治平是作者全力打造的理想人物,群體雕像的軸心,亮點。 寬厚仁愛重民惜民;有人望有氣場有遠見有膽識;慮事周全,光明磊落,從不暗箱茍且。 人生格言是,身在公門好行善,民心為重;幸福觀是,為愛情為名節為信念;犧牲觀是,為仁為義為忠可拋生命,可棄名節。 這是古典和現代人文追求相互浸潤的結果,中外品格有機聚合的結晶。 一個個故事,一個個細節,豐滿了這個人物的血肉形象,一件件令人信服的事例奠定了冼治平的領袖地位。不自封,不力爭,潮流所涌,受命危難。有點“奉天承運”的味道。這“天”是民眾,這“運”是潮流。 在重商薄農的廣州佛山,在文明初現的明代(即所謂資本主義萌芽的階段),冼治平應運而生,不超越,不游離,共生共存,在其中,在其位。嘉惠堂成就了冼治平,冼治平成就了嘉惠堂。 正所謂:人得其時,時得其人。 結局很美好。人各有悟,笑泯恩仇,官民一體,天下祥和。冼治平則遁入山林,遠離塵世,像只仙鶴翱翔于藍天白云之間。 5 掩卷靜思,嘉惠堂這樣美好的事物,冼治平這樣杰出的人才,作者無法給出他們的現實結局,便只有給一個理想化的設想。這是作者善良的愿望,無奈的選擇,更是歷史的悲哀。 小說中,冼治平是個努力有為、全力入世的形象,作者讓他給心愛的女兒取名“素樸”,則透露了冼治平對“老莊”無為的信仰。因為“見素抱樸”是老莊思想之精髓。這也說明了冼治平為了民眾,其實在做無奈之舉,這種悲哀不僅僅屬于冼治平,也屬于他所處的時代。這,無疑給小說增加了更加濃厚的悲劇色彩。 作者肯定知道,冼治平同代中許許多多的杰出人物,如張居正、海瑞、李贄等一個個走向悲愴慘烈的歸宿;作者也知道,稍晚一些的滿清,逆著潮流,正沿著更加極端的皇權統治一路狂奔;作者更知道,此時的域外,已經有議會出現,《契約論》《政府論》相繼問世,而封建皇朝卻果斷地絕情地把它們拒之門外。嘉惠堂便只能是那個僅露尖尖角的“小荷”,在“風刀霜劍嚴相逼”之下,歸于毀滅。冼治平只好攜同他鐘愛的人和事,栩栩入仙。 我想,小說《嘉惠堂》的意義似乎也在于此,走入死胡同,一切美好將是夢中之花。 陳瑞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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